专访双簧管演奏家——乔纳森·斯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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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费斌



乔纳森·斯莫（Jonathan Small）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双簧管演奏家，现任利物浦皇家爱乐乐团双簧管首席、英国皇家北方（在曼彻斯特）音乐学院双簧管教授。
今年6月，乔纳森·斯莫第二次来到中央音乐学院讲学，并被聘为中央音乐学院的客座教授。

我在中央音乐学院双簧管教师魏卫东的帮助下，有幸于6月26日晚对乔纳森·斯莫先生进行了专访，以下对话作者简称“费”，乔纳森·斯莫先生简称“斯莫”。

费：几天来，通过在中央音乐学院的讲学，您对中国学生有什么样的印象？

斯莫：通过几天的讲学，中国的学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曾经听说过许多世界知名的中国小提琴家、钢琴家和指挥家，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说过中国有世界知名的管乐家。但这次来北京，印象最深刻的是这里管乐演奏水平很高，音乐学院里的学生演奏程度很深，这一点与我固有的观念不太一致。

费：您认为在我们的学生中有没有出类拔萃的？

斯莫：由于学生们的年龄不一样，年龄小的学生程度还不是很好，其实这在每个国家都一样，学生要经过很多磨练，等他们成熟了，就会成为杰出的音乐家。总的来说，我觉得中国的学生潜力非常大。在大师课里，我听到的最好的学生已经能和欧洲的学生相媲美，程度也是一样的，但最终能否成为优秀的演奏家，还需要有更多的磨练。

到目前为止，我在英国也带了几个中国的学生，他们都很优秀，如现在中央音乐学院的双簧管教师魏卫东、北京交响乐团的方恒健，他俩2003年毕业后都已回到中国。目前还有一个学生跟我在英国学习，他是我2001年来中国时挑选的学生。

费：通过与中国音乐同行的接触，您怎么看待中国的音乐氛围？
斯莫：让我没想到是西方音乐能在东方、中国如此受欢迎，我觉得很是受宠若惊，我惊讶的是在中国有那么多人对西方音乐有很深的研究。管弦乐队的演奏水平也很高，我对日本、韩国和中国有杰出的管弦乐队感到惊讶。这一点与中国音乐在西方不大一样。

费：在您的讲学过程中，您认为中国的学生需要在什么方面加强训练？

斯莫：中国的学生能精准地掌握乐器的音准、音色，当然还有演奏技巧，但我觉得也有普遍存在着的问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缺乏跟观众、听众的一种沟通，就象学习任何语言一样，目的在于通过语言与人交流和沟通。其实，这一问题不只限于在中国，在其它国家、甚至西方也是如此，有很多学生可以把乐器掌握得很好，但是他们在音乐上没有造诣，缺乏在音乐上的认识与了解。其实，这是演奏音乐最重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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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的确，音乐性、音乐表现是演奏者最应该注重的问题，您建议学生怎样解决这一问题？

斯莫：把音乐表现好是一个杰出音乐家必备的条件，每个人都要突破音乐表现、音乐性，音乐要表现出自己。学生要表现音乐是比较受局限的，音乐表现应该从大范围做起。解决问题的方法是让学生彻底地了解每个时期的音乐有什么样的不同的演奏方法，比如：巴洛克、古典、浪漫时期都有不同的奏法，甚至要具体到每一位著名的作曲家，象巴赫、莫扎特、[勃拉姆斯、理查·施特劳斯、柴科夫斯基、瓦格纳等等。

我发现中国的学生都用同样方法演奏各个时期的作品，演奏时非常用力，而且声音也让人感到不松弛。举一个例子，昨天我在音乐学院跟一些学生一起排练，曲子是巴赫为弦乐、古钢琴和双簧管而写的作品。在这个作品的第一乐章和第三乐章中间有一段八小节的慢板乐章，在这八小节由弦乐演奏的乐章中我好象突然听到了瓦格纳的作品，表现得太夸张了，似乎不懂巴赫的风格。这象小孩子穿大人衣服，尺寸不对。刚演奏了两个小节，我就赶紧让他们停了下来。然后，我跟他们解释了一下巴洛克时期的作品应该怎样演奏，即用轻一点的弓、少一点颤音、象喝啤酒一样很轻柔的感觉。然后，他们马上就能表演出来。所以我觉得音乐表现不是学生不去做，而是不了解不同风格的作品该用什么样的奏法。当他们真的了解了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音乐，就会奏出非常好的音乐。

费：在讲学过程中，您还纠正了哪些学生中普遍存在的问题？

斯莫：在上课的过程中，我发现学生们吹任何作品都是用中强的力度，没有非常强，也没有非常弱，所以演奏出的音乐不够夸张，从而也就没法把音乐表现到极限。记得我2001年来这里讲学，提出过这个问题，这次我发现学生们还是普遍存在着这个问题。因此，我希望学生们要重视这个问题，在音量上有所突破。

费：我只听过您与利物浦皇家交响乐团合作，于1990年在EMI录音公司录制的沃恩·威廉斯（Vaughan Williams）的双簧管协奏曲，演奏得非常精彩。我想了解您是否还有其它一些唱片？

斯莫：我在2000年时与利物浦皇家交响乐团合作录制了法国作曲家吉恩·弗朗塞（Jean Francaix）的《音乐的时钟》双簧管协奏曲，2002年录制了德国作曲家理查·施特劳斯（R.Strauss）的双簧管协奏曲，乐队也是利物浦皇家爱乐乐团。

费：我与魏卫东老师是多年的好友，他从英国留学回国后，时常给我们介绍一些您的教学方法、经验，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他所讲的您在乐队片段方面的教学所用比例非常大，当然我也从现在魏卫东老师的演奏中看到了您的教学成果。我想了解是否在欧洲都是这样教学的？您在教学中安排大量乐队片段的想法是什么？

斯莫：我觉得我现在的做法不能代表全欧洲，这样的做法来自我自己的学习过程。我是在英国学习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在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学习，我的老师迈克·温菲尔德（Michael Winfield）是哈雷管弦乐团、伦敦交响乐团的双簧管首席，也是皇家音乐学院的教授，他非常有名。我跟他学习了四年，受其影响很深。他非常重视音准、节奏和乐队片段，所以跟他学习能学到很多管弦乐的片段。现在，我在教学中也用大量的乐队片段，让学生通过乐队片段了解如何与别人合作演奏，并在音准、音乐性方面如何与别人配合。
另外从音乐发展史来看，在17世纪巴洛克时代，双簧管有很多非常重要的作品，但从那以后，可能是音色的关系或乐器演奏技巧的局限，从18到20世纪一直都没有很好的作曲家写双簧管的独奏作品，所以从音乐史上讲这是一个很大的空洞。直到21世纪开始，一些作曲家发现双簧管可以成为独奏乐器，才又开始为双簧管写一些协奏曲、奏鸣曲和独奏曲。所以，对于学习双簧管的人来说，只学习巴洛克音乐和现代作品是不够的，因此我觉得在这个空洞中，虽然作曲家没写双簧管独奏乐曲，但在管弦乐中有非常多的片段，象在贝多芬、勃拉姆斯、舒伯特等人的作品中有大量的双簧管独奏片段，这些片段能让学生填补古典、浪漫各个时期的音乐。

费：名师指点与多接触作品的确是完善自我的方法，那么您怎么看做乐队与吹独奏的关系呢？

斯莫：通常音乐家成名就要当独奏家或乐队队员，我从14岁开始学习双簧管，所以我认为能在乐队里吹好这个角色很重要，然后逐渐地才能发展成为一个独奏家。

在读完皇家音乐学院以后，我又遇到了两个世界级的双簧管大师，一位是理查德·温格尔（Richard Weigall ），另一位是洛瓦尔·科赫（Lothar Koch），他们分别是伯明翰城市交响乐团的双簧管首席（1968-1992）与柏林爱乐乐团的双簧管首席（1955-1988），他俩都是在管弦乐队里演奏的著名双簧管家，他们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无论是在制作哨片方面，还是音色与音乐性方面，我都跟他们学习了很多。因此，我融合了他们的音色以及音乐表现上的东西，成就了现在的我。

费：在英国双簧管独奏家多吗？

斯莫：我认识很多非常出色的双簧管演奏家，但大多数都是在管弦乐队里演奏，如果是首席的话，各乐团的经纪人在一年里通常要请他们吹几场协奏曲，制造机会让他们独奏。有时他们也会自己组一个室内乐团开演奏会或自己开独奏会，但这些机会要自己主动争取。在英国我只认识一个名叫尼克勒斯·丹纽的青年双簧管演奏家，他因为刚在国际大赛中获奖，所以独奏的机会就很多，但后来我听说他也加入了一个小的管弦乐团。所以，在英国独奏只能看自己如何去争取机会，但机会是比较少的。

费：您刚才提到21世纪以来又有一些作曲家为双簧管谱曲，我也听过一些，一般都很怪异，您怎么看现代的新作品？

斯莫：1960至1990年，有许多作曲家写了很多非常奇怪的曲子，对一般人来说听起来很不悦耳、很不舒服。但近些年来又有一些作曲家开始在寻找一些比较能让人接受的、听起来相对谐和一些的作品，但这些作品也不是传统的古典音乐。因此，我认为现代音乐有很多可以变化的地方，但不需要把它做得非常不和谐、不容易听懂。有很多现代的曲子演奏起来很难，也有很多新技巧，我也很有兴趣，同时我也很关注现代音乐，希望看到它走向何处。

费：您是否使用一些新的演奏技法演奏一些现代作品？

斯莫：对现代音乐来说，我不是专家，但是我觉得现代音乐还是很重要的。因为有许多新技巧，花舌、特殊的吐音，对双簧管来说都是很新的技巧，也比较难，但我接触很少。我属于法国音乐派，古典和巴洛克方面的专家。

费：在我们国内也有一些年青作曲家的作品很难听、很难理解。他们的作品与其说是作曲，不如说是找新音色、新音响，然后将新元素排列起来，在作品中很难听到优美的旋律。那么英国是不是也有一些这样的作曲者？

斯莫：作曲家有他自己的权利，不管听众是否喜欢，每个作曲家要有自己的方向、特点，就象巴赫在写马太受难曲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这首乐曲会不会被人们接受。但是他写了，用他全身心去做，写出他自己都受感动的曲子。还有马勒，当时观众也不接受他的作品，他的作品太长、也不好理解，音乐非常深奥，对当时的听众来说也是一个新的音乐，而且并不喜欢。但我很高兴的是这些作品已经被作曲家写出来了，现在看这些作品很伟大，能让现在的人去感受。总的来说，作曲家应该用自己的文化背景写出能让人感动的作品，要有自己的特点，至少要让人听得懂，并能体会到美，然后再让人家去理解所写出的音乐中包含着怎样的内涵。

费：一个优秀的乐队演奏员会有自己的演奏风格，而在乐队中演奏就会经常接触不同的指挥，而且不同的指挥对乐曲处理也有很大差异，您怎么处理指挥提出的不同处理建议？

斯莫：跟不同的指挥演奏能学到很多不同的风格，每个指挥有他自己的风格，但如果一个指挥需要演奏者改变自己原本的演奏风格，我想这里必定有他一定的原因，这时候一定要听他讲道理，并按他说的去尝试，如果好一定要学，如果真的不喜欢，也要先服从，然后等那个指挥走了，再改回到原有的风格上就行了。我通常都是首先去适应新指挥，出现与指挥不一样的时候，我要先和他讨论，并提出自己的意见，如果指挥不接受只能跟着他。

指挥和乐队团员之间的沟通，与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沟通一样，并不一定是单向的，老师在教学中也希望学生能有反应。教学应是互相理解、互相沟通、互相讨论的过程，这样才会发现新的答案，答案不会只有一个。所以，我觉得我不会停止吹乐团、停止教学，因为我能在教学中学习很多东西。一个好指挥在指挥乐团时也能学很多。指挥与乐队队员不是对立的，而是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小资料（翻译：方恒健）

乔纳森·斯莫简介

双簧管演奏家乔纳森·斯莫1979年获得皇家音乐学院的研究生文凭。

1977年至1980年，乔纳森·斯莫以职业音乐家的身份参加过BBC交响乐团、北方管弦乐团、利物浦皇家爱乐乐团、阿尔斯特交响乐团、BBC音乐会管弦乐队、国家爱乐交响乐团的排练与演出。
1980年至1984年，乔纳森·斯莫担任苏格兰歌剧院交响乐团首席双簧管，并于1981年发起组建了“完美重奏组”，演出了大量的独奏和室内乐作品。
自1984年起至今，乔纳森·斯莫一直担任利物浦皇家爱乐乐团的首席双簧管。在此期间还客串了许多英国的著名乐团，其中包括皇家爱乐乐团、哈雷管弦乐团、BBC爱乐乐团，苏格兰室内乐团，北方管弦乐团。

乔纳森·斯莫在利物浦皇家爱乐乐团每一个季节都有双簧管的协奏曲音乐会，其中曲目包括理查·施特劳斯、沃恩·威廉斯、莫扎特、马蒂农、恩·弗朗塞、巴赫、亨德尔、萨利埃利等众多著名作曲家的作品。

乔纳森·斯莫经常以独奏家的身份活跃在各国的舞台上。1992年他在捷克首都布拉格与布拉格交响乐团合作演出了理查·施特劳斯的双簧管协奏曲；1993年、1995年和1997年，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与国家室内乐团合作分别演出了沃恩·威廉斯、理查·施特劳斯、莫扎特和巴赫的双簧管协奏曲；1996年在瑞典的Helsingborg与Helsingborg交响乐团合作演出了马蒂农和莫扎特的双簧管协奏曲；同年还在德国的Konstanz与德国西北交响乐团合作连续演出了四场马蒂农的双簧管协奏曲；1998年，又在捷克布拉格之春音乐节上演出了作曲家马蒂农的双簧管协奏曲，被捷克音乐评论家誉为最有风度的演奏家。

同时，作为一名优秀的英国双簧管演奏家，许多的英国作曲家都选择了让乔纳森·斯莫来首次公演他们的作品，其中有John Maxwell Geddes,Edward Harper等一批英国公认的优秀作曲家。